我們都有把握它已經走了。足跡斷續
先從你的大門起,分散至我的每一扇窗下
踮起足尖,露出紅通通的鼻子是蘿蔔
棗乾的大眼睛在偷窺。昨夜
我們曾費力地在雪地裹搜尋,樅樹林一帶
飄起了熟悉的薄荷香,我們必須辨認一千種
以上躲迷藏時留下的曖昧足形─會是聒噪的企鵝
精明的雪貂,還是缺糧的饑餓的狼走過呢?
惟一清楚的是鹿群出沒的水邊那些怯怯的蹄印凌亂
有新雪正溫柔地掩覆─怎麼辦呢?它真的走了
真的只留下了我的圍巾、皮帽、三顆水菓糖的扣子
我們還沿著解凍的河面追溯至到達不了的
冰封的山顛。或趕得及望望它矮胖的身影正沿彼此眼睫
蹣跚地向寒冷攀援,留下濕灑灑的兩道小徑。
當陽光醒來 引來些花雀的覓食聲
夜裏便再聽不見枝椏被雪重壓的遙遙呻吟
而它碩大的頭顱立在遊戲場的角角,有時我會猜猜
它是在思索如何逃避溫暖吧?可是又永遠咧著嘴笑
我們便塞進一只啃過的蘋果。很快地我們遺忘
火爐上擺的那些童話─傳說中
雪人們總會是一夜間悲傷地悄然離去。蹦躍著
我們用力搖落枝上最後一枚核果,小舟繫於葦間
雪人它真的走了,儘管當初都忘了為它做腳
故事的後來它們裸著身子化入澗水的合唱
流回自己的故鄉去。終於我們也會倦於
再和自己玩耍,記起了雪人曾在夜裹蒼白地向我傻笑
─再見,我要到更北更寒冷地方去了─
當一個陽光的早晨每個窗口驚醒過來急急找尋
雪人的下落時,我冰覆的眸子開始溶雪
獨自我往青草初露的雪地詢問昨夜的溫度,就地
燃起拾來的一些凍落的記憶取暖,樹群皆舉手
成神秘的告別姿勢,彷彿
是春天在殘酷地宣布:拒絕溫暖的,終究要消失的
一九八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