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風起的時候
我們學會以落葉的姿勢寫作
以水面的漣漪交談──
一尾青魚的跳躍是我們善意的嘲弄
一朵野地生長的小菊,則是
長久對坐時
靜美的沉思
風起的時候
我們在每枝高舉的煙囟頭上練習梳髮
有時下至烘熱的廚房玩耍
淘氣地朝灶底橫睡的迆薪呵癢
並在陳舊的風鈴串裏逗弄出新曲
當田野綻放出千朵稻花
整個大地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風媒的季節,我們將狂舞著度過整個夏天
直到秋實
月亮來潭邊梳粧
此時青草的葉尖上
會有露滴兒脈脈凝集
把你夜半的眸子裏得矇矓
這時候西風的話
是一首旋律甜美的兒歌
我們翼翼地習唱
之後靜謐的冬季,我們的思維
憩息在松樹的頂枝,覆滿厚重的霜雪
鳥兒不飛蟲兒也不唱了
我們蹙眉困惑著從北方湧來的陣陣惡夢
只是冬眠之後
皆要新綠地躍起
如落蒂的果實以豐腴的種子
領取陽光和雨水的課本
那時候我們又一次閱讀春天
學習愛
秋日午後
秋日的星期天,午後
是少有的,專屬於家的時候──這時候不免
總不免興起流浪的念頭
像放學途中所想的那樣
一邊踢著一顆石子回家
然而一切只發生在窗前
微微地起伏與暉眩,這日子
我可以聽見它淅淅的流過
像浪吻著舷──吻著我的窗檯悄逝
我的感覺彷佛
窗外是個失足與溺斃的世界了
我操舟打撈
我飄浮著的過去
在石椅與榕樹,在童年與青春之間
游走著,一種思想的圓光
此刻也棲落肩上
棲落我思想的空頁,我握筆,久久
終於只有喟歎,不
我只有沉默
彷彿人們都極度倦乏,互相靠著睡去了
地球上這樣的午後,每七日
應該是屬於宗教的,或者
應該說心靈,或者
專屬於戀人的
屬於一次次的幻想與追悔
一次次的凝眸與卒睹;
或者…………
我們並不確定
不過,我們不急。
城
當我掀開覆身的屋頂,發覺天空
鴿子們都已起飛了
盤旋著,一遍遍想要擦拭
這城市憂愁的面容
這如雲朵般無垠的壓覆──呵,
這城市,連豢養的鴿子
也都是灰撲撲,也都是好爭食的。
我行走過一堆堆,散發著氣味的垃圾
像是方才出土的古物,陳列著,
我發現一堆我最喜愛,那種色澤,那擁塞
那值得一再翻檢的秘密──呵
這城市,連無人豢養的貓狗
也是懂得審美的
然後我遇見一個等待月經的妓女
我們攜手走過鉛灰的空氣,輕輕嗅著
這城市──原來我們居住在一個巨大的彈坑裏
而我們,我們只是其中兩塊
比較大塊的碎片。
晨書
驟寒的早晨,我起身
發覺,心裏充滿了愛的感覺
我起身尋覓
我確定
然而,我不是被愛著的。
巨樹奪走幼苗的陽光
藤蔓吸吮枝椏的樹液
這大自然,呵,就在窗外
就連植物也是殘酷地存活著
然而,大自然如此不可理喻地繁茂著
終於我掩藏我的鏡子
離開那永遠只有自己的近景
試圖,向遠方招手
遠方,永遠值得更多孤獨
信義路五段
無法解釋地,
我總是散步到這裏來,
感覺,如同赴著一場久久訂下的晤約
有人在討論,用拇指比著拇指山
他說一棟建築正掙扎著要站起來
他的高度,不,我想
是他誠摯的相信,先已打動我了……
於是我也開始隔著鐵皮圍牆
偷窺那片雜蕪的工地,那片睡著的
層層相疊的鋼鐵與鷹架……他說
到那時候,整個大臺北
重心將向東南傾斜……。
他的重量,不,我想
是他童稚的雀躍,先已打動我了……
我總是在黃昏將盡時回去
一路想像他說的八線道與十六線道
比天安門廣場更廣的……歷史的偶然與必然
而我總是有太多探路的疑慮
如蟻,之於蟻丘,
我必須依附一個巨大的信心
從前崇拜陽具
現在崇拜建築
文章出處:
現代詩復刊05期